吕大防是旧党。
韩冈是新党。
但两人坐在一起却没有什么尴尬。
吕大防虽是铁杆的旧党但他并不是那种逢新法必反的人对其中诸法也都有所保留——话说回来出自关中的士子对于富国强兵的渴望不是河北京畿的士大夫可比新法之中虽有惹起他们反感的一部分条令但对将兵法、免役法等能整军强兵、解民困厄的法度基本上都是持欢迎的态度——所以韩冈对吕大忠的公正还是很有几分好感。
而在吕大防看来韩冈尊师重道事事为关学张目甚至不惜与王安石冲突是正人君子所为。
而他帮着王安石度过几次难关的举动也是作为臣子、作为士大夫该做的并不是为了迎合权臣而做出的残民之举当然也是有着一份好感。
互相看得顺眼就不会有太多的龃龉。
而且还有谋划张载入京的事要让两人一起操心。
吕大防性喜简朴又是因为刚刚结束了守制而入京守阙韩冈也没有在樊楼等大酒楼铺张设宴而是就在家里设了便宴吃着严素心精心制作的小菜两人坐下来慢慢说话。
喝了几杯酒各自说说河东和京城的传闻又对最近的一些热门话题评述一通。
气氛融洽起来韩冈便切入了正题:“家岳将至京城韩冈便不宜再留于朝堂。
过些日子就回自请出外。
” 吕大防点了点头这是应有之理。
翁婿不便同居朝堂之上要顾及着瓜田李下之嫌。
当年晏殊、富弼这对翁婿同在中枢的情形如今很难复制。
除非韩冈也学着富弼指斥王安石是奸臣。
但这自请出外的奏章其实只要上过就可以了只要表明了态度御史就不好再拿此事做文章。
到时候只需天子留人臣子也就可以顺水推舟的留下来——当然不能忘了还要隔三差五上一个请郡的奏章作为补充。
拖个半年没有问题。
“不过在这之前韩冈还有个心愿未了。
但凡治学不入京城便不为天下所重……”韩冈说到这里话声一顿。
吕大防心领神会。
他亦推重气学当然希望张载能入京讲学只是有新党在肯定是没戏当初韩冈不是已经碰了一次壁了吗? “奈何令岳。
”他摇了摇头。
“无妨。
家岳那里韩冈从无亏负不惧问罪。
但对子厚先生却是有愧于心居于朝堂有年仍不能使先生入京讲学。
” 韩冈答非所问只是向吕大防表明了自己的决心。
他不仅仅是王安石的女婿也是张载的弟子身负这两个身份与其小心的在两者之间守着平衡还不大道阔步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
只要自己的份量足够王安石也得捏着鼻子承认结果张载也不会对枝节之事太过于放在心上。
韩冈让吕大防不要顾忌有事他肯定会为张载担待着吕大防也就安心下来。
韩冈写信邀请他来时他就考虑过该如何让张载入京讲学。
想来想去还是得采取一个变通的办法: “去岁郊天大典仪制多有错漏。
近日听闻天子对此有所不满欲加以更易之。
子厚先生谙熟周时仪制。
玉昆你我齐荐入太常礼院当是不难。
” 儒门重礼但凡大儒无不是精通礼法。
仁为体礼为用这是儒学的根基之一。
张载的确精通礼法尤其是以复古为己任对周礼的研究可说是登堂入室无论是仪式还是制度从上到下都早已融会贯通。
但韩冈希望张载入京是来讲学的不是到东京来给人议论谥号的。
“圣人夏礼能言、殷礼能言杞宋不足征文献不足故也。
”韩冈想了一阵之后摇头表示反对“如今礼院所用《开宝通礼》乃本于《开元礼》而损益之。
先生至太常礼院必欲有所更易。
然礼院之中人事繁芜言出多头。
四季祭星主其太牢、少牢之争亦迁延数载未有定论。
先生岂有一展长才的余地?事既不可为就不免会有西归之念。
” 这就不好办了。
张载一旦纠缠于俗务尤其是太常礼院中的官员无不是深悉礼法的宿儒而院中吏员也几乎都是对礼制仪式浸淫甚深的积年老吏。
张载去了礼院之后如果要恢复古制必定会受到阻挠甚至攻击。
身体本来就不好的张载怎么可能有多余的精力去与他们一一争论。
而且如今礼院的工作主要是主持各级祭典的仪式同时也有审定臣子的谥号另外甚至是民间上请朝廷册封的神灵该是第几等爵也算是管辖范围。
在韩冈看来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大事如果都是为了这些事来争吵就太过于浪费张载的声望。
而且韩冈还有句话没有明说出来但想必吕大防能听明白。
——嫉妒之心人皆有之以如今张载逐渐响亮起来的声望必然会有许多人以折辱、驳倒他为荣。
国子监讲学韩冈绝不担心以张载的水平绝不会逊于当年的胡瑗。
但到了礼院的地盘上许多事可就说不准了。
韩冈对张载其实敬重有加而且另外还包含了一份私心在他怎么可能会愿意看到张载被俗务所缠失去了进京的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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