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村头的老井开始冒白汽。
哑女踩着薄霜去挑水木桶撞在井绳上发出“咚咚”的响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麻雀。
她望着井里晃悠的月影忽然想起去年此时小虎说要学酿米酒。
“醒了?”小虎披着棉袄从屋里出来手里攥着个油纸包“张婶给的酒曲说是她娘家传的方子酿出来的酒甜得粘嘴。
” 哑女放下水桶接过纸包。
酒曲是深褐色的粉末带着股淡淡的麦香。
她往缸里倒了五斗新碾的糯米清水漫过米面泛起细碎的泡沫——这米是前几日特意挑的圆粒糯米饱满得像珍珠淘洗时沉在水底一粒浮的都没有。
“泡一夜明早蒸。
”小虎蹲在缸边用木勺搅着米“张婶说米得泡到能掐出白浆才好蒸的时候要大火上汽蒸得透透的晾到不烫嘴再拌酒曲。
” 哑女点头往灶膛里添了把柴。
火舌舔着锅底把厨房烘得暖暖的。
她想起小时候娘酿米酒时总让她守着灶说小孩子阳气足能护住酒气。
如今娘不在了她守着灶倒也像模像样。
第二天一早蒸笼里的糯米已经发得胖乎乎的。
小虎掀开笼盖白汽“腾”地涌上来带着股清甜的米香。
他用筷子戳了戳糯米软而不烂正是恰到好处。
“成了!”他把糯米倒进干净的竹匾里两人拿着扇子轮流扇风白汽渐渐散了糯米晾成温润的乳白色。
拌酒曲时哑女格外小心。
张婶说过酒曲要拌得匀手指得洗干净不能沾半点油星不然酒会酸。
她和小虎各执一把木铲从缸底往上翻直到每粒米都裹上薄薄一层褐色的酒曲才罢手。
“得盖严实了。
”小虎取来干净的棉被把缸裹得密不透风只在中间留个小口透气。
“就等它发酵了过二十天就能闻到酒香。
” 这二十天哑女每天都要去掀棉被看看。
头几天米静静地卧在缸里没什么动静。
到第七天缸口冒出细密的气泡像小鱼在吐泡泡凑近闻有了点淡淡的酒香。
第十五天酒香浓得化不开从棉缝里钻出来飘得满院都是引得路过的孩子扒着门缝看。
“快了。
”小虎吸了吸鼻子眼里的期待藏不住“张婶说酒汁能没过米时就可以滤酒了。
” 第二十天清晨哑女刚推开院门就被浓烈的酒香撞了个满怀。
她几步跑到缸边掀开棉被——缸里的米已经浮起来变成厚厚的酒醅清亮的酒汁漫过米面像层琥珀色的纱。
“滤!”小虎提来新做的竹筛上面铺着两层纱布。
哑女舀起酒醅倒进去两人隔着纱布用力挤压清亮的酒汁顺着筛子往下淌滴在陶坛里发出“叮咚”的响像碎玉落地。
滤完的酒醅还能再蒸一次酿出的酒虽淡却带着股焦香小虎说要留着煮鸡蛋。
而头道酒被小心地倒进酒坛封坛时哑女往里面放了几颗晒干的桂花——是秋天从院角那棵老桂树上摘的香气藏了整整一季。
“埋在老槐树下过了年再开封。
”小虎扛着酒坛往院外走“张婶说冬酿的酒埋在地下开春挖出来甜得能拉出丝。
” 哑女跟在后面手里捧着剩下的桂花。
老槐树的根须盘结树下的土松软得很。
小虎挖了个半人深的坑把酒坛放进去哑女撒了把桂花在坛口才看着他填土。
土填到一半小虎忽然停手:“等等得做个记号。
”他捡起块尖石头在树干上刻了个小小的“酒”字旁边加了个歪歪扭扭的“女”字。
哑女看着那个字忽然笑了。
寒风吹过老槐树的枝桠晃了晃像在点头。
她想起去年此时两人也是站在这里商量着酿米酒的事如今酒已入坛埋在土里像埋下了个甜甜的盼头。
“开春请二柱他们来喝酒。
”小虎拍了拍手上的土“让他们尝尝咱酿的酒比镇上的甜。
” 哑女点头往回走时阳光正好爬上墙头照在树干的刻字上那两个小字像是镀了层金。
她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红豆是前几日晒谷时捡的打算开春就种在槐树旁边。
到了明年酒香混着桂花香或许还有红豆藤的清香该是多好的味道啊。
夜里哑女躺在床上似乎还能闻到鼻尖萦绕的酒香。
她想起小虎刻字时认真的样子想起酒坛埋进土里时沉闷的声响想起张婶说的“甜得拉丝”。
这些细碎的念头像酒汁里的桂花慢慢沉淀在心底酿成了暖暖的期待。
窗外的月光落在炕沿上安静得很。
哑女知道等明年冰雪消融老槐树下的酒坛开封时日子也会像这米酒一样稠稠的甜甜的带着满溢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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