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王时雍又拉着吴幵、莫俦堵在紫宸殿外见张邦昌。
彼时晨光透过雪粒洒下来映得殿前盘龙柱上的龙纹愈发黯淡阶下积雪没到靴面踩上去簌簌作响。
王时雍指着紧闭的殿门语气急切:“大人如今汴京稍定可朝野仍有流言说大人无正殿之尊恐难服众!紫宸殿乃天子正殿垂拱殿为日常理政之所大人当移居其中坐正殿、理朝政方能安人心、镇流言啊!” 吴幵在旁搓着手附和褶子堆满脸颊:“王大人所言极是!大人居正殿便是向天下昭示汴京有主金人见了也不敢轻易再犯……” 莫俦也点头目光扫过紫宸殿的鎏金匾额眼底闪着算计的光:“大人此举乃万全之策可解流言之困还望大人三思。
” 三人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沉喝:“不可!” 张邦昌转头见吕好问从廊下走来青色朝服上沾着雪沫连鬓角都凝着霜。
吕好问上前一步对着张邦昌躬身神色凝重却语气坚定:“大人二帝被俘未归紫宸、垂拱二殿乃天子之居至今空置便是为二帝留着念想。
大人若此时居之外则招金人非议说我大宋无君无礼;内则寒天下军民之心——他们盼的是二帝还朝不是新主登基!流言虽有可凭大人连日整饬吏治、赈济灾民迟早能化解;若行此僭越之事才是真的自毁根基难服众啊!” 张邦昌沉默着目光落在紫宸殿的殿门上。
殿门紧闭门缝里透出的寒意裹着陈年的檀香飘在雪风里。
他想起前日见御史台官员时的威慑想起心怀大宋之臣的垂首叹息的颓丧又看了看王时雍三人急切的嘴脸还有吕好问此时眼底的恳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又沉又闷。
他沉默了半晌终究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吕大人所言有理。
正殿之事往后不必再提。
” 王时雍还想再劝张邦昌却已转身往偏殿走靴底踩过积雪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很快便被飘落的雪花轻轻盖住。
吴幵、莫俦对视一眼都没敢再多说;只有王时雍望着张邦昌的背影撇了撇嘴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却也只能捋了捋山羊胡跟着转身跟上——他心里清楚张邦昌这“克制”未必能撑得长久。
廊下的雪还在落簌簌地粘在偏殿的青瓦上积得厚了便顺着瓦檐溜下来在阶前积成一道窄窄的雪帘。
殿内两盏青釉油灯燃得正稳灯花噼啪一声爆响溅在案上那团未干的墨渍旁晕开一点细碎的火星又很快灭了。
张邦昌坐在案后指尖轻轻叩着叠得整齐的公文纸页边缘的旧黄在灯光下更显沉郁——方才拒了正殿之议王时雍三人虽不敢再劝却也各自揣着心思退了唯有吕好问留到最后低声劝了句“大人持重乃汴京之幸”便也踩着积雪去了。
次日张邦昌踏入偏殿时檐角积雪正顺着瓦当滴落在青砖上砸出点点湿痕像是这死寂皇城难得的活气。
殿内两盏青釉油灯燃得昏昏沉沉灯花簌簌坠在铜制灯台映得案上公文边角泛着暖黄;角落里紫铜炭盆烧得正旺炭火星子偶尔“噼啪”爆出驱散了几分殿外的寒冽却驱不散他眉宇间那层沉沉的郁色。
此时殿外传来轻响是内侍提着食盒进来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扰了这位“暂掌国事”的大人。
张邦昌却没看那食盒只抬眼道:“传大理寺卿、御史中丞再召六部郎官中素有忠谨之名者来此——今日要办两件事。
” 内侍躬身应了转身掀起棉帘时一股寒风裹着雪粒闯进来吹得油灯的光晃了晃案上的公文角也轻轻掀起。
张邦昌抬手按住指腹触到宣纸上的凉意忽然想起前日内侍捧来的鎏金御玺——龙纹玉壁的冰凉还在指尖他便愈发清楚此刻每一步都得踩在“克制”二字上。
未过两刻钟偏殿内已聚了十余人。
吕好问跟着进来抖落朝服下摆的雪沫见张邦昌立定在案前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昨日写就的“手书”残稿——那纸上“安抚流民”四字的墨迹已干却仍留着几分他落笔时的迟疑。
吕好问轻咳一声低声道:“大人连日整饬吏治、赈济灾民汴京民心稍定只是……四方州郡尚不知这边境况恐有流言生变。
” 王时雍随后踏进门山羊胡上还沾着雪粒目光扫过炭盆旁的空位便想凑上前却被张邦昌抬手止住。
只听张邦昌沉声道:“予亦念及此事。
本欲推恩四方遣人宣谕抚慰可方才问过驿馆黄河以南诸州道途阻隔金人游骑仍在曹州、濮州一带出没如今黄河冰封淮楚路断驿马出了京城便难行寻常信使出去十有八九要折在半道。
”他垂眸看着案上摊开的汴京舆图指尖在城郭边缘轻轻点了点指腹蹭过舆图上未干的墨迹:“既如此便先从京城始——颁大赦诏。
京城诸囚除了谋逆、弑亲的重犯其余轻罪者皆免徒流者减等让他们早日归家与家人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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